美國疫情在過去一星期有兩個壞消息。首先是按 Worldometer 的推算，美國至今已有超過80萬人染疫死亡，是二次大戰美軍陣亡人數的兩倍。其二是 Omicron 變種的出現，完全覆蓋了上週末的新聞版面，恐慌情緒下星期五的道琼斯工業平均指數下跌了2.5%。按中國大陸的官方輿論，中國成功控疫而美國疫情不止，正正是中國制度優越性的體現。這種說法，到底有多少道理？
美國政治現時其中一個最主要的問題是政治高度兩極化，甚麼事情都可以變成黨爭題材。儘管疫情當前，卻連明明可以在科學上取得共識的事情也會被納入文化戰爭當中，口罩令和疫苗令就是其中的表表姐了。一些共和黨人把口罩令和疫苗令稱之為對個人自由的限制，引發民眾對防疫工作的不配合，疫情在不少地區無法遏止。德州和佛州的共和黨籍州長對疫苗令的各種限制，就被認為嚴重阻礙了疫苗接種的推廣。
共和黨州份的防疫是不是比民主黨州份差呢？這問題可以有很多種回答方法。例如疫情剛開始的時候都在和外國交往較多的國際大都會如紐約爆發，而紐約正是民主黨重鎮，於是當時就有說民主黨防疫做得差。又例如最近疫情在明尼蘇達、威斯康辛，和密切根州爆發，三個州都是民主黨州份；雖然更簡單的解釋是三個州都位處偏北，冬天來了大家都在室內活動，疫情自然變得嚴重。
相對於看一時三刻的數據，不如看從疫情開始至今的總體數字：比照上屆總統大選當中共和黨勝出的州份和民主黨勝出的州份，確診數字頭十名當中有九名是共和黨州份。為什麼會這樣？剛才提到黨派之爭帶來了疫苗遲疑，共和黨的支持者明顯地相對較不願意接種疫苗。現時接種率最高首十八名的都是民主黨的州份，排最尾的都是共和黨的州份。
再看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統計的數字，每十萬名已完成接種者每天有13人染疫，未接種者則每天有65人染疫；死亡數字差距更遠，每十萬名已完成接種者每天有0.08人因染疫死亡，未接種者則有1.04人，足證疫苗效用。這兒我們可得出一條頗為清楚的邏輯連結：在某些共和黨政治人物的鼓動下，不少共和黨人把拒絕接種疫苗視之為其政治立場的表達，結果導致共和黨支持者較多的州份疫情不止。
說到這兒，親中輿論大概會把上述情況視為美國「政黨惡鬥、人民當災」的最佳例證。放在中國，那有這樣麻煩，政府一道命令下來要戴口罩，誰敢不戴？政府一道命令下來要打疫苗，誰敢不打？有可能染疫的全關起來，一個也不能少！這就是中國的制度優越性了，對嗎？
回到疫情剛開始的時候，我寫了篇文章質疑中國的疫情對應，指出「疫情不同示威遊行，輪不到你掩耳盜鈴」。兩年快過去了，美國的確診和死亡數字全球第一，中國則不惜代價保持「清零」，相對來說免卻很多不必要的死亡。就這樣看，我是被打臉了。
美國疫情嚴峻，確實反而了當下美國政治的一些基本問題：政治計算蓋過客觀科學判斷，極端化的黨爭綁架了公共議題的理性分析……不過，我發現我當初的不少觀點倒相當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中國模式不是抗疫的唯一方法，台灣、南韓、新西蘭、澳洲、挪威、冰島……還有很多地方都不需要專制手段也能把死亡率維持在低水平。我還預言「中國抗疫世界第一」的傲慢會導致「世界各地將會樂於和台灣連結，同時和中國官媒的自我宣傳保持距離」，現時看來相當準確，甚至有點低估了。
說到制度優越性，疫情固然顯示出美國當前政治的問題，但別忘記美國亦以歷史性的最快速度推出了有效的疫苗應對，說明這個國家的根底有多厚。疫苗能夠這麼快面面世，背後 mRNA 技術的故事現在已成佳話：一位來自共產東歐的科學家在八十年代跑到美國自由世界，開始的時候研究不受重視，最終找到突破並被被藥廠相中，自己成為公司副總裁，發明成為拯救世界的武器。回頭想，上面的每一步為何能在美國發生，其實亦側面反映美國的制度優越性：全世界最聰明的人都投奔美國，美國給予他們機會大放異彩。這兒還未說到那個同是移民的真鋼鐵人伊隆馬斯克。
近年中國媒體喜歡說「後發優勢」，然而在疫情面前，美國似乎才是擁有「後發優勢」的那一邊。中國的舉國體制能處理有簡單硬指標要滿足的事情，對於只要投入足夠資源就能做到的任務確實較有辦法，疫情「清零」就是這樣的一回事。但對於要長時間通過自由競爭環境培養的底層實力，以及要同時滿足多項指標的系統性任務，舉國體制的效能就大大不如，所以首先掌握最先進疫苗技術的不是中國。
同樣邏輯，其實還解釋到很多事情。舉國體制可以訓練出一個又一個舉重和跳水金牌運動員，就是訓練不出一隊可以拿到世界杯的國足， 因為足球運動的培育法則，正正就是我上面說到那種不利舉國體制的情況。舉國體制也可以很快通過強制手段把生育率壓下去，但卻不可以反過來很快把生育率重新提上來。凡是講求個人積極性的事情，都不可能硬來的。
而我認為最麻煩的事情，是舉國體制的成敗取決於決策者。我先不說決策者本身有沒有這個能力，就算有，他再理性也得看數據行事，而數據是會滯後的。中國是一艘大船，轉彎慢；到發現走錯方向，可能已經太遲。相對來說，在一個自由放任的社會，看起來毫無統籌亂作一團，但它勝在甚麼人都有，甚麼都在做 — 而當它發現其中一件事情是有需要的時候，已經隨時可以拿出來用了。
Omicron 變種來勢洶洶，不過 mRNA 疫苗的特色是可以快速改變設計應對。再走下去，全世界通過有效的疫苗走向和病毒共存，剩下中國放不低其所謂制度優越性的面子繼續「清零」，當中的長遠社會成本為何，這一刻是未看得到的。
最後，請讓我再說一次我完全同意美國的政治制度有很多問題，而這些問題在這場疫情中也表露無遺。但如果只是看到這些情況就沾沾自喜，恐怕未免目光過於短淺。這場百年大疫對不同制度的考驗，現在才剛剛開始。
【美國時評】系列
#006 世上真的有左膠
#005 「老媽死了，我還是不是要一輩子炸薯條？」
#004 家長大晒？科學堂教聖經？
#003 從拜登民望看國會困局
#002 公平選舉何時才有？
#001 舞弊指控之後
